2010年7月24日 星期六
「蕉風作筆雨為墨」菲國服役札記──只有我穿著鞋
(本文獲刊於「聯合日報」七月二十四日)
「蕉風作筆雨為墨」菲國服役札記──只有我穿著鞋
臺灣替代役役男 鄭芳祥
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,飽受戰火肆虐的亞洲國家無不百廢待舉。而重新振作奮起速度之尤者,則非菲律賓莫屬。她甚至一度僅次於日本,成為亞洲第二富有的國家,經濟復原、發展之速,令人稱羨。無奈,菲國政治局勢動盪不安,政變時有所聞;且以總統為首的公職人員,習於貪污腐敗。這些使得菲國榮景不長,現今反而成為出口勞動力之大國,國人只能離鄉背井,於海外打工賺錢。
我居住在丹轆一處高級社區之中,社區裡盡是美侖美奐的別墅洋房。別墅裡有雅緻的院落、車庫、聖母塑像,甚至還可見兩層樓高的落地窗。然而,只要往外頭走去,尚未到社區大門口,就能遠遠地嗅到菲國人民極欲爭脫貧困枷鎖的渴望。當我的人影出現在通往大門的路上,社區外排班的三輪車司機們即奮力的和我招手攬客,帶著笑容大喊著「MY FRIEND!」。我示意請他們過來,講價,還價,敲定,撘上車。局促在狹小的車廂、車陣中,我得以近距離地仔細觀察著。他們身上總穿著早該淘汰的破舊衣褲;沾滿污泥塵土的雙腳上,總拖著雙夾腳拖鞋;頭頂、臉上的頭巾與墨鏡,可能是他們身上最時尚的裝扮。當然事實上,這只是為了遮擋連日工作時的刺人陽光所穿帶。
除了成為這群司機的乘客之外,我同時還是他們的球友,我們總在一般社區的籃球場裡運動。雖非我所願,但腳上從臺灣帶來的籃球鞋,常引吸引場上眾人的目光。司機們乃至於社區居民常將我圍著,以生硬英語與多重手勢,示意要用夾腳拖鞋與我交換籃球鞋。話才說完,他們也常不自覺打鬧嘻笑起來。看著他們或光著雙腳,或僅穿著拖鞋,在場上做著過人、上籃、防守等動作,我成為球場上唯一穿著鞋子的人。這才明白,他們是真心的希望和我交換啊。
我們常說:「再苦,也不能苦了孩子。」但當大人迫於生活壓力而不幸成為侏儒,無法為撐起一片天時,孩子就得苦,就被迫提早長大,甚至成為經濟的支柱。街頭不時可見孩子們穿梭在車陣與人群之中,他們或拿著一串串不知名的花朵,或背著散裝的糖果、餅乾、香菸、花生米,逢人就兜售。球場上,孩子們同樣赤著腳追逐著。有時拿起腳上拖鞋、廢棄繩索,進行著隨機創造的各種遊戲,也就這麼素樸地消磨傍晚時光。
當我們一群人在麥當勞選個窗邊的位子坐下,準備享用餐點與難得的悠閒時,總會有孩子在外頭,隔著玻璃窗趴著。他們雙手貼著玻璃,髒髒的小臉不妨害那靈活轉動的大眼睛。若對他們投以微笑,也能換來專屬孩子的天真回應。但若他們集體拍打著玻璃,作勢乞食著。坐在裡頭人兒的美好想像頓時消解,取而代之的是莫可奈何的深沉無力感。與此同時,店內包廂中很有可能正舉辦著某個孩子的生日派對,壽星的笑容與窗外合轍。麥當勞叔叔等一下就會到,在此之前麥當勞姐姐正帶著大家跳舞、遊戲。
就讀華校的學生絕大多數是華僑子弟,然而我所服役的丹轆建德學校中,卻有多位純菲籍的同學。他們多數來自平凡或貧困的家庭,父母工作不甚穩定,校方常是有一撘沒一撘的收著學費。尤有甚者,校方已不奢望再收到家長匯款,卻仍讓孩子繼續學業。這些孩子的年齡層從幼稚園到中學都有,有的剛學中文一年,有的則已具備現場口譯的能力。等到他們長大成人,同時掌握菲、英、中三語的能力,將是獲得穩定工作與收入,甚或改變他們人生的最大武器。唯有教育,它不僅是啟發孩子們智慧的源頭活水,更是社會階層流動的重要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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